【風吟閣】變成果實的花



變成果實的花

她是來學校看望女兒的。從鎮子裡坐車,一路顛簸來到學校,沿著樹蔭下斑斑駁駁的道路緩緩走著。她黃黑的粗胳膊拎著幾個沉重的塑料袋,身上的碎花外衣有些過時,臃腫的軀幹上是一張普通的中年婦女的臉龐,黃黑的,飽受時間的磨銼,黯淡了;而她那細細彎彎的眉毛、被長長的睫毛襯托著的眼睛,還隱約地流露出曾經的美麗。

已經是四月的末梢了。幾絲雲彩慵懶地浮在湛藍的天空中,純淨得明晃;金色的陽光肆意地在大地上奔跑,暮春的土地溫熱極了。走著走著,細汗便冒了出來,粗糙的衣料直沾她微駝的後背,幾縷碎髮也被汗水打溼了,貼在額頭上,怪癢癢的。她抬起臉,打量著四周的景色,眼中流露出喜愛的目光——新葉已經長好了,但還是很嫩,滿眼明快的綠色,多像是少女青春的面龐;蜜蜂嗡嗡地飛著,野貓懶散地走著,松鼠沿著電纜線竄到綴著紅老葉的樟樹枝上,大杜鵑不知躲在哪個角落“布穀布穀”地唱個沒完……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正映在她的眸子中,不經意間,她的嘴角浮出笑意。

不知不覺地走著,她來到寢室樓下。女兒正在樓裡。門對面的花壇中,栽著一棵長了很多年的櫻桃樹。在初春,料峭的風中飄來第一絲生機時,這棵老櫻桃樹便綻放出千萬朵粉白的櫻花來,光禿的槎椏一夜之間覆滿了沁香的雪,迎著瀝瀝的冷雨,如夢似幻。到如今,櫻花早已謝盡了,滿枝平平無奇的綠葉間密密地綴著一顆顆小小的櫻桃,大多青綠青綠的,只有少數微微地透著紅,像是一張張年輕母親紅撲撲的臉龐。


她注視著枝頭的累累果實,微微地出神了。許久,她騰出手,小心地摘下一顆櫻桃,往衣角上蹭蹭,便送進嘴裡。如她所想的那樣,它硬如磐石,酸澀得簡直難以下嚥,然而她還是細細地咀嚼著,彷彿她嘗的不是未熟的酸櫻桃,而是醇美的仙果。一直到嘴裡沒有酸味,她才滿意地吐出乾淨的果核,拎起地上的袋子,緩緩走上樓去。

“娜妮(衢州方言,意為‘女兒’)晚上睡得去嗎?營養跟得上嗎?天氣變得這麼快,她會不會凍著了?”邁著臺階時,她這樣想著。樓道里照不到陽光,在外面明媚的春光中,顯得陰冷。她打了個寒噤,細細的柳葉眉蹙了蹙,剛要想些什麼,便已經來到女兒的門邊了。在屋內一群姑娘鳥兒般歡快婉轉的聲音中,她準確地捕捉到了女兒無比清脆動聽的笑聲。她停住了腳步,隔著門,微笑著聽著,只聽女孩們正在討論著課上的趣事,抱怨著學校的新規。她們無拘無束地講著,時而爆發出一陣笑聲。恍惚間,她感覺自己就是其中的一員,跟著她們無憂無慮地笑著。

忽然,門開了。屋內金色的陽光順勢淌進了灰色的走廊裡,流到她滿是皺紋的臉上。女兒正站在她的眼前,身後是絢爛的春光和那些鳥兒一般美麗的姑娘。她穿著櫻花般粉嫩的薄衫,潔白合體的褲子裹著她修長勻稱的雙腿;柔順的黑髮輕輕落在她小巧的肩頭,彎彎的柳葉眉和深邃烏黑的眼睛在陽光下格外的美麗,而那張含笑的小嘴則愈發紅潤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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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媽。”她溫柔地說,烏黑的眸子裡閃著少女純淨的光芒。可母親卻不由得感到一絲尷尬,她在這群含苞待放的少女間,活像一棵花朵凋盡的果樹。她下意識地低下頭來,看了看手中鼓鼓囊囊的塑料袋,覺得它們在這少女們流淌著陽光的房間中,有些扎眼。這時,她像是想起了什麼,忙用她那夾雜著方言的普通話說道:

“娜妮,給你帶了換洗的衣裳,衣服多穿點,彆著涼了。用家雞蛋煮的茶葉蛋,你和大家一人一個啊!”

她一邊說著,一邊開啟一個袋子,把茶葉蛋分給女兒和那些姑娘,流淌著陽光的空氣中隨即充滿了茶葉和茴香桂皮的清香。在一聲聲輕快的道謝聲中,姑娘們快活地剝著雞蛋,迫不及待地吃了起來。這撲鼻的香氣激起了她們的興致,她們開始興沖沖地討論著學校將要舉辦的一場晚會。她無比憐愛地微笑著,看著女兒激動地跳了起來,不住地拍著小手,像是一隻天真的白兔。

“等外面的櫻桃熟了,記得摘些吃呀!”母親含笑著說道。不知為何,女孩們青春的身影讓她想起了一朵朵盛開的櫻花,在無限美好的春天,盡情展示著灼灼的光華。多年以前,她也曾是一朵絢爛的花朵,隨著時光的流逝,漸漸地褪去了青春的霓裳,卻結出了一顆紅豔可口的櫻桃。她留戀著那些嬌嫩而短暫的花朵,卻同樣愛著果實豐碩的美麗。

但她沙啞的聲音被淹沒在姑娘們的歡聲笑語中。她依舊笑著,沒有繼續說話,便轉過身去,從金色的房間走進陰冷的走廊。門外,謝盡了花朵的老櫻桃樹託舉著的一顆顆青澀圓潤的果實,正瑩瑩地閃著太陽的光。

初稿於2021年4月暮

完成於2021年10月4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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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“晚上八點”特約作家

山西大學法語專業學生

(圖片來源於網路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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